当年也说高阙怎么怎么着,拿下就怎么怎么着;
结果死了那么多人,伤、残那么多人,十里八乡家家戴孝。
消停几年吧
安生种地不好吗
说到此,慈不掌兵这个概念,只可能为掌权者、‘掌兵’者所接受。
作为被掌的兵,底层民众非但不可能认可这一概念,甚至还会对接受这个概念的人感到愤怒!
因为慈不掌兵的内在逻辑,是不要将必要的牺牲视作洪水猛兽,要接受战略目标的达成,是需要承担一定代价、牺牲的——这一客观事实。
但在底层群众,也就是这一逻辑的‘受害者’眼中,牺牲,根本不存在必要与否。
牺牲就是牺牲,战死就是战死。
虽然战死也算是一种荣耀的死法,但他们只能接受别无选择的牺牲。
他们只接受在战争中,自己被逼不得已,退无可退,完全没有活路,只得无奈战死;
却绝对无法接受原本有活路、原本不用死的自己,却被上层将官主动牺牲掉、主动送进必死的陷阱当中。
——他们希望自己牺牲后,上官表现出来的是惋惜、自责;
而不是对此早有预料的理所当然。
所以高阙之战,汉家除了需要速战速决、尽快占领高阙外,还要将伤亡数字,尽可能控制在合理得范围之内。
什么是合理得范围
根据刘荣根据过往经验,所得出的大致估算:一支由五百人,而且大概率是同一籍贯的五百人所组成的司马,平均每有一个人阵亡,就需要有三个人因功得到封赏。
而且这三个因功得到封赏的人当中,至少应该有一个人,要和那位阵亡者同属一伍。
此外,这五百人的司马,阵亡人数最好不要超过五十人,且绝对不能超过百人。
只有这样,民众才会将战死者,归类为‘运气不好’,又或是自己没本事。
因为有那三个因功得封——尤其还有一个和自家大概率沾亲带故的小子,也因功得封作为参照;
便不会有人觉得,自家的儿郎阵亡,是因为汉家打了一场不该打、赢不了,亦或是需要用人命堆的战争。
只是运气不好罢了;
只是时运不济罢了;
只是技不如人罢了……
有了这样的自我安慰,再加上朝堂的抚恤、优待,以及那些因功得到封赏者作为榜样、激励,才能抵消将士阵亡,对民心民意所带来的打击。
具体到这场高阙之战,这个‘合理范围内的伤亡’,就更狭窄了。
——高阙之战,只要汉家得胜,那就是人均都能得到封赏!
且大概率连战死者,也能得到身后哀荣!
所以这一战,于战场上战殁、伤残,以及在战前、战后非战斗减员的人数,至多不能超过总兵力的四分之一。
用更直观的数字举例,便是高阙之战,倘若汉家派出十万人参战,那最多只能有两万五千人,因阵亡、伤残等原因失去战斗力。
听上去,似乎空间还挺大。
百分之二十五的伤亡率,无论放在哪个时代、哪种文明状态下的战争,都远远超过了军队的溃败线。
但别忘了!
郅都方才刚说过:要想将三万先锋送到高阙,郅都就得从博望城带五万人出发!
都还没开打呢,两万五千的伤亡指标,就要被郅都用掉两万!
就算这两万的非战斗减员,能有小半非死、非残,仅仅只是累脱力而失去战斗力,这指标也要至少用掉一万以上!
剩下一万五千人的指标,且不说够不够用在攻打高阙的过程当中了;
——光是主力部队跟进过程中的非战斗减员,都能把这总数两万五千的‘预算’给拉爆。
试想一下,如果高阙之战结束后,老农们听到的、看到的,是村里出去的十个儿郎,冻死了一个、冻残了一个,战死了一个,战场上残了一个;
剩下六个虽都立了功,却也都是身上挂着彩,或轻或重都受了伤。
换做是你,你会为了胜利而欢呼雀跃吗
你会觉得汉家,这是打了一个‘大胜仗’吗
当然不会。
你最多最多,只能接受一人冻死或战死、一人冻残或在战场上伤残。
余下八人,得大半都立功得封赏,且不能太过狼狈,不能受太明显的伤!
只有这样,你才会继续教育你的儿孙:当兵好啊!
打仗能立功!
你看那张三李四王二麻子,打了一场高阙之战,什么田宅爵位美娇娘,全都有了!
什么
你说隔壁那个倒霉催
嗨
打仗哪能不死人呐
还不是他没好好磨练技艺,才在战场上拉了胯
这就又给刘荣,以及刘荣掌控下的汉家,出了个天大的难题。
——这个时代的战争,并不只是把军人送到前线那么简单。
十万人的作战部队,哪怕是在内陆作战,都需要至少两倍数量的民夫、青壮,来负责后勤辎重的运输,以及一些辅助性工作。
而高阙之战,是在塞外。
按刘荣最保守的估计来算,哪怕高阙之战,汉家真的只投入战役最低需求:十万战卒,也需要征发至少三十万人以上的民夫,来充当后勤运输兵,又或辅兵。
四十万人,在腊月凛冬的塞外,打一场攻坚战!
还得速战速决,还得控制伤亡——而且是包括非战斗减员在内的伤亡!
留给刘荣的选择,也就只剩两个了。
要么想办法,竭力避免,最好完全避免汉军将士,因天气因素而出现非战斗减员。
也就是给将士们百分百做好保暖,将冻死、冻残、冻伤的人控制在个位数。
要么,通过某种方式——比如几万大军潜入高阙,同时一对一抹脖子,兵不血刃拿下高阙之类,来极大限度的降低战斗过程中的伤亡。
二者都不大现实。
但刘荣,却似乎非选一个不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