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,万籁俱寂之时。
难得的好天气,夜空中不见半朵乌云,皎洁的月光洒在灰白色的岩石与渺无人烟的山道上,让一切黑暗中的事物无所遁形。被矿山包围的洛斯特拉镇一片通明,月光照耀着街道上巡逻的守卫,也照亮了一盏盏悬挂在隧道入口处的矿灯。若是侧耳倾听的话,隐约还能听见风中传来铁器敲打岩石的声音,如有形的雾气般穿过遍地尖石,飘飘渺渺地传入耳中。
矿山内不分昼夜,无论是灰丘伯爵统治时期,还是轴心国军团殖民时期,旷工们的劳作时间始终没有改变,他们被安排成两个班次轮流劳作,纵是深夜亦不停歇。然而,从西大陆来的侵略者却一改从前野蛮管理的传统,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与轮班制度,虽然没有缓解矿工们的劳作强度,却极大降低了夜间工作的伤亡率。
也许他们的本意只是为了更好地管理这些桀骜不驯的矿工,但管理制度的先进性是不可否认的,不得不说真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。
负责强攻的部队藏身于一处只有本地人才知晓位置的隐蔽山谷中,这里曾是矿工兄弟会的一个据点,因此还保留着一些简陋的窝棚,可供他们避开那些穿行在山间谷底、犹如匕首般冷厉的寒风。
灰丘之鹰却没有进入窝棚,而是坐在一块石头上,默默擦拭着自己的双刀。接近半神的身体素质使他无惧任何自然界的恶劣天气,有时甚至将其视为一种磨砺,唯有疼痛才能令自己冷静下来,意识到力量的背后是疯狂。
可是今晚,他将不得不动用这股力量,为了成为起义军中最锋锐的一柄利刃,撕开任何阻拦在前路的障碍。他知道这就是那位神明想要看到的,对超凡者来说,并非只有序列提升会加重侵蚀现象,肉体上的折磨与精神上的压力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。当然,某些人可能会从战斗和杀戮中获得快感,反而延缓了侵蚀现象的发生,但像这样的人最终也必定会沦落为吞吃同类尸体而苟延残喘的野兽,那不是卡森·博格想要的活法。
自拥有记忆以来,没有任何一场战斗让他感到快意,也没有任何一种杀戮不让他为之心痛,有时候男人会想起父亲对自己的评价,他说自己继承了太多母亲的性格,“连血液里都流淌着她的天真与软弱”,或许正因如此,他才会走到这一步吧。
在半神及更强者的眼中,序列4以下的生命都与蝼蚁无异,如果你说自己身为一名随时都可以踏足半神序列的超凡者,却妄想带领一群蝼蚁夺回家园,他们只会嘲笑你疯了,比那位灾祸神亚伯拉罕还要疯狂。
灰丘之鹰没有办法反驳他们,可是也绝不认同这种说法。甚至,如果能够回到父亲对自己做出评价的那一天,他应该会告诉那个男人,“我没有办法超越凡人,或者说,我只能当个凡人。”
像他的母亲那样,尽管母亲这一形象在卡森·博格的童年中只存在了很短暂的时间。
凡人都是短暂的。
当然,其实神明也没有那么永恒。
灰丘之鹰抬头看了看夜色,月光中一轮皎洁的重影,他想,最好趁着自己还是个凡人的时候把凡人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。然后,再去找那家伙的麻烦。他其实心中清楚,就算自己干掉了一个疯狂的神明,也会有第二个神明取代他的,原夜教会是个疯人院,圣宗修士会又能好到哪里去?这片古老的大陆始终被笼罩在一个怪圈之中,人们互相残杀,吞噬,然后陷入疯狂,就像海对岸的那片大陆也总是笼罩在阴谋、背叛与自我灭绝的怪圈中一样。凡人的历史,其实就是悲剧循环的历史。
如果女神大人的教会能留在这里就好了。
他心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。
之所以说它不可思议,是因为灰丘之鹰知道,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。且不说东大陆的宗教能否容许第二个创世女神教的出现,单以林格先生的个人意愿而论,他来到东大陆的目的恐怕也并非是为了传教。灰丘之鹰隐约预感,那一定是比眼下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更重要的事情,甚至……可能与世界的未来息息相关。
在穷途末路之时遇到的神秘旅人,竟联系着整个世界的命运吗?这听起来有点像童话故事中的桥段了,可是,卡森·博格无法停止这种联想。
直到山谷内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思绪,让他重新回到现实。
前往侦查的战士传回消息,洛斯特拉镇并无异动,看来敌人还没有察觉到这次偷袭。除此之外,其他行动队伍也已经抵达了预定位置,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,他们会在正面战场爆发战斗的第一时间展开行动。
灰丘之鹰的使命,不仅是一柄利刃,同时也是一个讯号,宣告着新生的解放者阵线登上历史舞台的这个瞬间,灰丘大地的命运也随之改变。
信任,追随,然后是战斗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,他们的眼神,卡森·博格很熟悉。如果一支军队的士兵都拥有这样的眼神,那么它将会是不可战胜的。
“今夜,我们的目标是解放矿石镇洛斯特拉,消灭、或者驱逐一切侵略者。”灰丘之鹰向这些最勇敢的战士进行最后的动员:“我知道今夜过后,很多人将不再有机会站在这里,甚至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。对死亡的恐惧总是贯穿战争始终,那不是因为怯懦,而是因为我们比任何人都知晓何为战斗的荣耀。所以我在此恳请诸位与我并肩作战,请记住,不是灰丘需要我们的力量才能解放,而是我们需要这片土地,才能以一个自由者的身份活下去。不自由毋宁死?这不是一句强而有力的誓言,但已足够成为战斗的理由。”
他扫视这些抱着必死决心踏上战场的战士,皎洁的月光下,大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,像是刻满了某种信念。他知道言语的鼓舞已经足够充分,余下的不过是行动证明,于是不再废话,拔出了弯刀:“走吧。”
轻飘飘的两个字,宣告着战争的开始。
……
瑞吉娜在火光中来回踱步,时而焦躁地抬头张望一眼,像是要确认眼前这座黑黝黝的矿山是否还存在,时而又跑到隧道的入口,反复确认正面战场的战斗信号是否已经打响,但总是得到失望的结果,扫兴而归。